偶然的机会，在一次采访过程中，我认识了夏特尔市（Chartres）市长让 - 皮埃尔·高尔治（Jean-Pierre GORGES）。这位集夏特尔市长、夏特尔大都会主席、国民议会议员于一身的大叔精明能干，谈吐直率，眼神中透满了聪慧。与其说他是一名政治家，更不如说他像一名企业家。几名副市长及办公室助理在他周围，俨然一场效率颇高的企业战略会议。

当时中国某地方县政府的代表团来夏特尔市洽谈合作项目，高尔治热情地向他们展示夏特尔城市规划沙盘，并介绍城市拆迁改造工程。高尔治自豪地说夏特尔的拆迁项目从来“0纠纷数0拒绝数”，那位国内县长当场傻眼。高尔治得意地正了正领带，用法语低声向他左右的副市长们说：“来，让我向他们展示一下什么叫民主！”高尔治向县政府代表团说：“市长是我，大都会主席是我，国民议会也有我的位置。在我身边的这些人都是市政府或者区域政府的高层管理人员，只要我们几个一合计，达成共识，拆迁计划就可以开始进行起来！因此这里我说了算，这就是民主！”

虽然高尔治的话略带玩笑，但显然这一话题很有意思。“拆迁0纠纷数0拒绝数”，再看看中国国内的现状，这明显是一个巨大反差。很明显，中国居民和地方政府的关系和法国不一样，中国人可以用最简单的原因来反驳和终止所有社会学层面的探讨：“因为中国人多！”

“因为中国人多”，所以很多时候人们认为中西方社会不具备可比性。但在此还是希望将这一法国中型城市的拆迁改造计划方式介绍给中国读者。以下是对夏特尔市长高尔治专访的内容整理。

夏特尔市长让 - 皮埃尔·高尔治：

我们采用了一种新的模式，即市场指向型研究。通过这种方式对街区进行研究，并确定改造该街区。

“4组竞标城建团队分别6个月实地研究”

首先我们公开招集4组城市建筑团队，然后我们给这4组团队6个月的时间，让他们分别对改造街区进行实地研究。这些实地研究包括这一街区土地规划、土地质量、居民的生活状态、生活中出现的问题，以及所有优点缺点。6个月之后，4组城建团队需要对进行的实地研究报告一致认可。这时，我们市政府则会提出我们的要求，比如这里的教堂要留下来、那里的主干道不能拆掉等等。而后4组城建团队再回去进行研究，并分别提出一套完整的该街区改造计划，市政府最终从这4组计划中挑选一组。

当市政府选好一组改造计划之后，就要将这些计划实际操作起来。市政府首先向街区居民全面介绍改造计划。自然当地居民肯定会提出很多疑问，但由于我们之前已经请4组城建团队对当地进行过实地研究，因此我们可以有理有据地逐条解答居民的疑问。

“一个街区改造计划可以持续20年之久” 

其次，作为市政府，我们与当地居民商议，对一个街区进行改造，肯定不是在改造完成之后再把之前的居民回迁回来。比如夏特尔市周边的博略（Beaulieu）区，计划中的改造将持续20多年之久。博略区改造前低租金社会性住房（Logement social）（一定程度上相当于中国的经济适用房）在所有住房中所占比例为100%，改造后这一比例将会下降到30%。当然，这里的居民肯定不希望搬到别的地方，因此我们专门提出相关的优惠政策，即增加居民搬迁后的居住面积。比如一户此前居住在一室一厅的家庭，我们向其提供三室一厅的新家。此前四室一厅的家庭，我们提供一套别墅。对于人口众多的家庭，我们甚至还会提供最多两室八厅的大套房。博略区拆迁改造计划的第一个搬迁户，便是一个李姓的华裔家庭，当时他们和12个孩子一起住在一个三室一厅的家里，我们便向他们提供了一套八室两厅的住宅，华裔家庭欣然接受。

“中国整体拆迁的方式永远行不通”

博略区拆迁改造计划至今进行了2年，目前已有438户家庭成功迁出，而我们也没有遇到过任何拒绝搬迁的家庭。因为在拆迁计划中的每一户，我们都是单独对待的。像中国普遍存在的批量搬迁方式，即以通知的方式让这一街区的所有家庭在一个期限内集体搬迁到另外一个地方，是永远行不通的。我们不会与任何居民协会代表做谈判，而是我市长本人或副市长们直接与每家每户去谈判沟通。针对每一户家庭，我们都会研究其孩子数量、就业失业状况等情况，并通过搬迁一次性改变他们的现状，努力解决家庭的所有困难。只有这样一步步地针对性谈判，才能最终保证改造计划的顺利进行。另外我们还会支付居民搬迁的所需费用。 

“迁出家庭生活条件必须得到明显改善”

我同时作为夏特尔市低租金社会性住房管理办公室（Office public de l’habitat et du logement social）主任，是当地6000户低租金社会性住房的业主，在全市整个区域进行统筹建设，往往几个街区同时进行改造。这样，迁出家庭将有足够多的选择，这些家庭入住的新建街区，生活条件必须比以前得到明显改善，比如新住房将配备电梯、出门就有驶向工作地点的公共汽车、或靠近火车站等等。

老年居民是所有谈判过程中最困难的一类，老人一般不愿意搬迁。因此我们会提供独栋别墅、电梯、无障碍设施等优惠条件，谈判过程依旧缓慢，但我们绝不会强迫居民搬迁。

“非常反对移民聚居现象” 

此外我非常反对外来移民聚居的现象，此前博略区有一个外国移民人口占居住人口85%的街区，我们市政府通过拆迁改造计划，将这些外国移民分散迁出，现在这些移民的居住条件比以前更好了，也更加融入当地生活。而针对曾经的移民聚集区，我们在当地建设了很多基础设施，如学校、运动场、公园和购物中心，以此使曾经居住在其他街区的居民愿意搬入这一街区，无论是通过低租金社会性住房、商品房或租房等形式。

可以说，市镇拆迁改造计划是一个长期工程，永远不要着急，永远要与当地居民分别商议，了解他们的具体情况，并让拆迁使他们的生活条件得到明显改善。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每个家庭的困难又不尽相同。因此即使中国居住人口众多，拆迁工程量更大，也需分别与每家每户进行谈判商议。

城市改建寻求中国财力支持

早在2001年夏特尔市开始城市改造计划之初，市政府便很清楚这一庞大计划需要殷实的财力支持。

夏特尔市的城市改造资金支持分为两部分。文化、体育中心以及停车场等公共服务设施均由夏特尔地方政府的合作银行出资建设。而商业中心、旅馆以及住房则由私营地产开发商出资建设。

2011年，因持有大量欧元区国家政府债券，特别是希腊、葡萄牙和意大利等国的债券，法国、比利时合资银行德夏银行（Dexia）继2008年后第二次陷入危机，无法再从银行间拆借市场上实现融资，成为金融风暴中倒下的又一家欧洲银行。随后比利时和法国政府发表联合声明，宣布联手救助德夏银行，银行随后解体，其法国部分改组后仍从事地方公共财政投资。

接受政府救助后的德夏银行实行新的偿付能力规定，进一步缩紧对欧盟地方政府的借贷水平，因此很多地方政府的建设工程因资金缺乏而受阻。

2012年，夏特尔专管财政的副市长弗兰克·马赛吕斯（Franck Masselus）前往北京与中国国家开发银行开始接触。2013年12月，夏特尔市、西安市与国家开发银行在欧盟的帮助下于北京签署合作协议，旨在通过文化、遗产和经济领域进行合作。

2014年3月底，习近平访法之时，中国国家开发银行曾与法国大众银行-松鼠银行（Banques populaires-Caisse d’Epargne）签订合作协议，使法国地方行政机构的建设项目能够获得中国投资资金的支持。

7月初，西安市和国家开发银行代表团前来访问夏特尔市，在法国大众银行-松鼠银行大区管理层的陪同下，夏特尔市政府再次向代表团介绍了未来几年该市的改造规划。如今两方的合作计划还在进一步洽谈中。

全文刊登于《欧洲时报》